第002章 计划通
隔壁的俞奶奶，也就是那个白天坐在天井里、责骂马风浪费自来水的老妇人，此刻正在哄孙子吃晚饭。
就算是相对有钱的人家，平时留六或八片很齁的咸肉，盖在炒蔬菜上撑门面。客人一般也是很识趣，不会夹的。
顾骜14岁就有1米7的个子，身材壮硕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。
因为分心和怀念肉肉，顾骜只吃了一碗，就忘了添饭。
纯素。
想到这里，顾骜不由心中暗喜。
老爹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，200块钱买的，如今算是奢侈品。整个大杂院墙门里，就他们一家有自行车。
秦辉说着，又从自行车兜里变戏法一样，拿出一只油纸包的烧鸡。
马风倔强地扫视了顾骜一会儿，怀疑而又惊惧地问：“为……为什么这么帮我？你不是好学生么？”
可笑翁得臣见顾骜发呆，还以为是恐吓生效了，彻底放松了戒备。
马风识趣地把剩菜放回橱子里，然后拧开天井里的水龙头，冲洗盛饭的碗。
顾骜只觉力气暴涨，二话不说就把楼下院子里的小板桌，蹭蹭蹭搬上楼，然后把门锁死，饭菜摆好。
而事实上，哪怕是顾家反锁了房门，这根“资本主义的尾巴”还是暴露了出来。
……
水表只有一个，所以水费只能按人口数分摊。谁家孩子浪费水被人看见，就会遭到叱骂。
“诶，骜骜啊，我跟你爸有点事儿商量。呐，这个糖你拿去吃。”
所以当下翁得臣一阵眼珠子乱转，还是拿老办法挤兑：“劝你表趟介个浑水，我们不怕警告，反正也上不了高中。这小瘪三把我阿弟揍得缝针，我跟他私人恩怨。”
顾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，终于想起自己如此苦逼的原因：
每家只有一间房间、一个天井里的自来水池，以及公用的厨房。
顾骜现在回想起来，那个被他夺舍的本尊：一年半没肉吃的情况下，倒也没想到半路偷吃点。
杨老师正在气头上，见到顾骜就新账老账一起算：“顾骜！看你最近这死样！上课开小差，下午无故旷课。中午就更离谱，居然殴打同学？翁得臣都撩衣服给我看了，肚子上都紫了！”
一天下来，他对于下乡的事儿，已经想得很透彻、很坚定了。
然后顾骜才一个纵跃，一脚踩在翁得臣胸腔上，一边挥拳猛砸，一边冷冷喝骂：
家里空无一人。
“奶奶，什么味道？好香啊？是不是隔壁顾大伯家在吃好吃的？”小孩闻到味道，立刻吵闹起来。
“老子忍你很久了！今天这闲事儿我管定了——反正踹都踹了，一脚也是没得保送，十脚也没得保送，老子揍你个够本。”
他两次三番暗中观察，顾骜都没动静，最后他只能语言试探：“顾哥？你够了？那我洗碗？”
这句话却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，杨老师调转火力骂道：“马风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科！翁得臣跟你没怨没仇，第一天就会来打你？”
想吃就自己盛、废话个屁啊。
然后让顾骜骑几十公里自行车，把这罐肉送给顾敏。
如今不仅没有高考，也没有中考，初中升高中也是推荐制的。
马风正要承认，然而顾骜制止了他。
“我不信我不信……啊啊啊，好像是烧鸡的味道，是烧鸡啊！”小孩闻着闻着，撒泼起来，哭得菜梆子都吃不下了。
……
“家里没肉，别嫌弃。”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上，扯过条凳，招呼客人坐。
他母亲因为某些原因前几年死了。死前父亲还逼不得已跟她离婚划清了界限。
“他没还手，翁得臣他们一伙身上，所有的伤都是我揍的。马风那么瘦那么矮，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。”顾骜大包大揽地说。
秦辉显然对顾家挺熟悉，随和地说：“你别摆院子里了，拿楼上去吧，我跟你爸说要紧的事。这只吴山烤鸡也切了，中午厂里招待客人剩的。”
“没关系，我毕业了就去下乡学农好了。”顾骜无所谓地说。
“谢谢伯伯，你们还没吃过吧？我去盛饭。”顾骜接过那块两寸长的硬花生糖，连忙致谢。
……
因为中午打架耽误了时间，所以顾骜下午第一节课迟到了，被数学老师罚站。
翁得臣这伙人平时只是仗着“顾骜是好学生，还想升高中，所以怕闹事”的心态，才能恶心到顾骜。
他本来就饿了，刚才打架又消耗体力，所以开始吃得挺香。吃着吃着没那么饿了，他就开始怀念起后世的大鱼大肉。
大杂院，是一种用传统四合院改造的房子。
女班长看了眼他的背影，觉得顾骜好像变了许多。
这是唯一跳级参加高考的捷径。
他们家并没有知青，所以她的孙子每月都有肉吃，至今没有忘记肉的诱人香味。但也正是因为这种“骄奢淫逸”的生活，让小孩在面对纯素时，需要哄一哄。
“顾骜！”杨老师彻底怒了，“你还学会包庇问题生了？这对你没任何好处！你的成绩本来可以保送读高中的。但如果这样我就不推荐你了！”
对于被翁得臣告状，顾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。
这下，马风再无怀疑，腿一软，挂在顾骜大腿上：“顾哥，您仗义！以后我跟你混！”
而老爹顾镛则是这家厂的代技术科科长，所以他们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。
老爹每月都用全家的肉票买六两肉，再拿两三斤腌得死齁的会稽霉干菜，焐一锅梅菜扣肉。
毕竟，21世纪的人哪会在吃饭上客气？
结果却惹来了闲坐在天井里看风景的隔壁俞老太辱骂：“小瘪三！打个碗盏用噶许多水！”
做得那么咸，图的就是不容易坏，能吃上半个多月——每天只吃一小撮肉，主要吃浸润了肥油的霉干菜。
马风：“我……”
他不甘心地搜索了一番记忆，才发现自己这具肉身居然有近两年没吃过肉！
烧鸡的气味，不是锁门能掩盖得住的。
顾骜只觉得唾液腺跟哈士奇一样不受控制地分泌起来，腿都有些站不稳。
一年半前，按政策他们家也得出一个孩子，下乡当知青。
杨老师一愣，她本来还想挽救一下，放狠话只为了惩前毖后、治病救人。
或许是因为心情郁闷，他不经意就把水龙头拧得大了些，擦洗也很用力，好像跟碗有仇似的。
这是不正常的，就算按国家最低规定，也该有每人每月二两肉票。
马风应声抗辩：“他是被我打伤那同学的表哥！”
不过，顾骜下楼后看到的却是两辆自行车。
一伙人作鸟兽散。烂泥一样的翁得臣，几乎是被马仔拖着走的。
顾骜装作很正直地说：“我想把我在农村种茶的姐姐顶回来，等国家恢复考试招生，在堂堂整整考上去，我要凭本事，不想被推荐！”
“骜哥别啊，骜爷饶命，我错了，以后你是老大。”翁得臣吓得涕泪横流，他也顾不得浑身剧痛、身体被压住无法翻身磕头，就拿后脑勺磕地求饶。
“行了，先去吃饭。”
有了并肩打架的交情，马风对顾骜很是信任，回家路上就把自己此前的底细都说了。
升学危机这就算是解决了。
他的灵魂是不馋区区烧鸡的，但肌肉记忆却是将近两年没吃肉了！
搭话的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，叫秦辉，是一家名叫钱塘制氧机厂的国企的副厂长，平时分管生产和技术。
旁边几个马仔顿时被吓住，也被顾骜趁机一人一肘击放倒。
“好好吃饭！瞎想啥？他们家都两年没肉吃了！”老妇人教训着。
用钱塘人的话说，这种菜就是“敲饭的榔头”。
一边干活，他内心还在好奇：厂里中午到底招待了什么要紧的客人，不但有烧鸡吃，还能多出来一整只剩的！
“喔，谢了。”顾骜丝毫没听出马风“没吃饱”的弦外之音。
不过，老爹也给了姐姐补偿条件：她每个月可以吃六两肉，而留在城里的顾骜要把自己那份肉票贡献出来。
两节课上完，熬到放学时分，女班长就来通知他：“顾骜，你最近怎么又惹事？杨老师生气了喊你呢。”
马风连连客气：“已经很好了，我盒饭里只有酱瓜。”
顾骜也就大咧咧直奔菜橱，翻到半锅昨晚的剩饭、一碗萝卜炖油豆腐。
嫉妒使人质壁分离。
这年头蹭饭，没肉才是正常的。
直到晚上7点，顾骜才听到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。
顾骜：“差不多吧。”
顾骜只有一个姐姐顾敏，所以老爹本着重男轻女的想法，让儿子留城里读书、女儿下乡种田。
下一步是回家如何说服老爹，让他同意自己不上高中，而不是把自己揍死。
“噗啊——”翁得臣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嗥叫，倒飞出去，连胃里的酸水都喷了出来。
“啧啧，原来是骜哥，想强出头？”翁得臣回过头来，看顾骜人高马大来势汹汹，倒也有些发怵。
可惜，这番挤兑对如今的顾骜不仅不顶用，反而提醒了他。
杨老师：“行啊，那你自身自灭吧，我不管你了！”
杨老师厉声叱问：“那你有没有还手？”
顾骜和马风各自盛了一大碗饭，就着炖萝卜猛吃。
“咦？貌似我只要打架闹事，闹到杨老师那里，就不会被推荐升学了呢？啧啧，本来还想回家该找什么借口，让跟老爹同意我不读高中、直接下乡当知青、下半年好骗取高考报名资格。这下理由不就送上门来了……”
“嗯？哪里来的有钱人？”顾骜定睛一看，发现是熟人，连忙过去打招呼：“爸，秦伯伯，你也来啦。”
因为在学校里惹了事情，顾骜一到家就很主动干家务。
“起来吧，走，去我家吃饭。”顾骜扶了马风一把。
而这么斯文的吃相，搞得欲舔又止的马风也很不好意思。
“好的，我这就去。”他大大咧咧抬脚就走，一点没有往日的怕事。
现在被顾骜的顶撞气得，直接就说：“好，你能耐了啊，你不想上高中你想干啥？”
于是，当时还在读高中的顾敏，就辍学去了邻市的会稽茶场种茶。
两人聊着，终于到了顾家，贴沙河边一座破败的大杂院。
顾骜并不知道，他的烧鸡造成了多少“大规模化学杀伤”。
顾骜拿捏好分寸，揍了足足十几拳，才终于住手。
“老师，是翁得臣他们先污蔑我插队、把我拖到一边打的。顾骜是为我抱不平……”马风站了出来。
结果，顾骜偏偏在翁得臣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偷袭，飞起一脚狠狠揣在对方腰子上。
“你家也成分不好？”马风诧异道。
顾骜的父亲顾镛是个技|师，中午自然在厂里吃。
“我家长辈也被人污蔑过，所以我理解你。”顾骜说了句修饰过的实话。
不过老爹却比平时回来得更晚，让顾骜酝酿的借口没派上用场。
顾骜趁机从墙角后面转出身来，一声大喝冲了上去：“翁得臣！欺负新同学算什么本事？老子刚才看见了，他没插队，是你们先惹事！”
等蔬菜吃完，这几片肉又能拿去摆盘，至少撑一个星期面子之后，才会真的吃掉。